再不浪費這靈魂的膂力,剝開頑石
來誅求白玉的溫潤,給我一個奇蹟,
我也不再去鞭撻著“醜”,逼他要
那分背面的意義;實在我早厭惡了
這些勾當,這附會也委實是太費解了。
我只要一個明白的字,舍利子似的閃著
寶光,我要的是整個的,正面的美。我並非倔強,亦不是愚蠢,我不會看見
團扇,悟不起扇後那天仙似的人面。
那麼
我便等著,不管等到多少輪迴以後——
既然當初許下心願,也不知道是在多少
輪迴以前——我等,我不抱怨,只靜候著
一個奇蹟的來臨。總不能沒有那一天
讓雷來劈我,火山來燒,全地獄翻起來
撲我,……害怕嗎?你放心,反正罡風
吹不熄靈魂的燈,願這蛻殼化成灰燼,
不礙事,因為那,那便是我的一剎那
一剎那的永恆——一陣異香,最神秘的
肅靜,(日,月,一切星球的旋動早被
喝住,時間也止步了)最渾圓的和平……
我聽見閶闔的戶樞然一響,
傳來一片衣裙的窸窣——那便是奇蹟——
半啟的金扉中,一個戴著圓光的你!
作品賞析
《死水》出版後,聞一多很少作詩了。但1931年,已經“三年不寫詩”的聞一多,突然在《詩刊》創刊號上發表了一首詩歌,這就是《奇蹟》。
《奇蹟》是聞一多沉默三年之後,對自己的詩歌創作生涯的一次深刻的真誠的總結。就詩論詩,作品顯然比較隱晦難懂,但晦澀卻不是詩人有意為之,而是他在觀察、表現自己內心的細微律動時必然遇到的“語言的困境”,如果我們把《奇蹟》放回到聞一多的詩歌世界中去,結合他的實際創作經歷及人生追求來解讀,那麼還是不難破譯的。
每一個作家、詩人都有他個人的對創作的體驗,從中也誕生了所謂創作的“理想形態”。他渴望自己能夠更迅速地進入這一“理想形態”,更自如地調動心靈的衝動,獲得創作的佳境,完成卓絕的作品。只是,這一“理想形態”並不是招之即來,揮之即去的,它有其神秘的運動形式,往往都脫離於我們的主觀願望,被它所攝入的藝術家是幸福的、亢奮的、富足的,而等候著它的漫漫長夜卻又是痛苦的、焦躁的、無可奈何的。
聞一多所謂的“奇蹟”分明就是指這種藝術創作的“理想形態”,它即是一種讓創作力迸發的最佳狀態,又是能夠激發這種狀態的什麼意象、什麼感覺、什麼機遇。總而言之,“奇蹟”是區別於日常人生的另一類事物,它不可邀請、不能挽留、不可重複,它超逸於邏輯判斷、理性思維,自由自在地翱翔在一個人類一無所知的空間,說不准什麼時候才在我們的大腦中偶然閃爍一下。
那麼,在沒有“奇蹟”降臨的時候,我們就沒有文學創作了嗎?顯然不是這樣。在作家的一生中,真正的“奇蹟”出現只是很少很少的一些時間,大多數的時候,我們則仍舊可以靠“慣性”推進思想與感情,儘管“慣性”只是滲透著理智和推理的“次生靈感”,充其量不過是對“奇蹟”的摹仿,但是對於許多作家而言,這似乎已經足夠了。久而久之,我們則逐漸淡忘了“奇蹟”的存在,也不再為等候它而煩惱、而自我折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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